熔于烟火

      格林德沃知道他活不过今晚。

  这并非他从水晶球或是卡牌上读到的讯息。当伏地魔跨过散落在地上的栏杆走进牢房时,蜷缩在床角的百岁老人看见了一个世纪前那个没有月亮的夏夜。烛火熄灭,尖叫声淡出,三个灰暗的身影各守一点,组成一个牢固的陷阱。黑色的幕布从门窗滑进室内,包裹一切布景和人物。说不清是中场还是剧终。

  “前辈,你自由了。”男人拂去衣袂上的尘土,俯视着老人。

  “你的语气令我惶恐。”

  “能够解救您是我的荣幸。”

  “解救?”格林德沃扬了扬手,“是从这条比我还老的锁链之中,还是外面被你杀害的两个石墩手里?”

  格林德沃能看见对方黑袍下因遏制怒意而绷紧的肌肉。他打量这位劫囚者的面孔。苍白的脸上嵌着一双蛇眼,瞳孔中闪烁着地狱之火。至少美杜莎是赏心悦目的。格林德沃发出一声嘶哑的怪笑。“我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善事,值得有人大费周章地营救。”

  伏地魔深吸一口气,似是努力将某种情绪压进胃里。“我需要你的帮助,格林德沃先生。”

  “我早已经金盆洗手,”格林德沃说,“况且你不会想要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头拖你的后腿。”

  “我并没有让一位老人家为我做打手的意思。”伏地魔走近木板床,“我来到这里,是为了让你解开一个死人的谜语。”

  “你勾起我的好奇心了。”

  “毕竟你我有着太多的相似。”

  “对此我持保留意见。”格林德沃说,“说说那个谜语。”

  “在那场‘世纪决斗’之中,邓布利多一战成名,一代黑魔王从此被困在这座高塔之上。有趣的是,当你翻阅书籍,试图寻找关于此事的更多细节,却发现这出本该详尽记录的历史性事件,所占篇幅不过一页的四五行。”伏地魔说,“我拒绝相信这是故事的全部。一定有什么东西让邓布利多找上你。后来有位朋友的记忆证实了这一猜想。格里戈维奇,你还记得他吧?可怜的人,到死都不知道偷走老魔杖的人究竟是谁。”

  “我以为谜面至少不该是众人皆知的事实。”

  “而我以为自己才是缺乏耐心的代表。”伏地魔说,“起初我也没有头绪,但感谢一位八卦记者,尽管她讲的故事荒唐透顶,但至少让我找到了与那场决斗有关的证人。我从那位老妇人口中得知,原来仇敌在一开始并非仇敌,而是一同冒险的伙伴。你们应当找到不少宝藏。”说到这里,他再也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,便放弃抵抗,任由它们恣意溢出。“我想,你在五十三年前输给他的,除去荣耀和自由,应当还有一支绝对力量。所以我想请教,以你对阿不思·邓布利多的了解,他在临死前,究竟把老魔杖藏在哪里?”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--

  

  夕阳在昏暗的阁楼划出一道口子,抖落出羊皮纸卷、坩锅和巧克力蛙。空气中飘荡着几缕青烟,就像每个森林里都有的烟雾,用以激起冒险者们的好奇心,从而诱惑他们走向人间仙境,或是万劫炼狱。格林德沃举起玻璃试管,透过无色的液体凝视着坐在窗边看日落的邓布利多。霞光是他的头发,他的眉梢。霞光在他的眼眸里放了把火,搅得海水永无安宁。而在斜阳彻底勾走邓布利多的注意力之前,阁楼一度充满欢声笑语。两位挚友为器皿中的试剂兴奋得拥抱在一起,又笑又跳,不经意间又创造出了舞步,之后拥抱成为一支舞蹈。

  “和我一起走。”舞会结束时,格林德沃忽然开口。

  有一个秘密是格林德沃从没有和邓布利多分享过的。他从未能找到恰当的时机和他分享。邓布利多可以向任何人隐藏自己的情绪,而这让他引以为傲的情绪控制,在格林德沃面前就是一个蹩脚的笑话。当然格林德沃从不认为功劳属于自己的眼睛:军功章同样属于偷懒的表演者。这想法使他有些得意。所以当他在阁楼掷下这把火时,邓布利多脸上透露出的渴望、欣喜、犹豫和焦虑,全都被他看在眼里。而这些对立的情绪,最终迫使对方松开双手,仓惶地逃离火焰源头。

  “盖勒特,我很荣幸。”

  “一位智者说过,‘但是’之前的话是人类从下面释放的废气。”格林德沃挑挑眉,似笑非笑地望着好友。

  “然而——”

  格林德沃翻了个白眼。“然而你有家人,他们需要你。拜托,这些陈词滥调能免则免吧。”

  “陈词滥调使人厌烦,”邓布利多低头看着坩锅边的巧克力蛙,余热让它的腿有些融化,使它的每一次跳跃都在距离上次最高点之前就丧气落下。他轻轻叹了口气。“却是真相。是我的责任。”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--

  

  “你没有听错,格林德沃先生。阿不思·邓布利多,你的仇敌,已经死了。”

  “我的仇敌。”格林德沃低喃。“所以,”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,“帮我报仇的人现在来索取酬劳了吗?”

  “我不愿窃取别人的胜利果实,”伏地魔说,“实际情况是,我还没来得及动手,他就已经被我的手下杀死。”

  “或许你该考虑和手下换一换位置。”

  “或许邓布利多早就不中用了。”伏地魔冷哼一声。“或许你也该引以为戒。”

  “或许该有人教教你有求于人时的态度。”

  “格林德沃先生,”伏地魔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,“我的耐心有限。”

  “你要体谅一个不中用的脑袋,”格林德沃说,“委屈你给它点时间除锈。”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--

  

  “你未免太看轻‘真相’一词。”格林德沃说,“真相从不是陈词滥调。真相是只被捏在指间垂死挣扎的蜜蜂。有人要保护手中的权杖,于是它被扔到墙角;有人想独食一整个蛋糕,它又被踩进阴沟。可是再羸弱的蜜蜂,都在身上藏有一把匕首。邓布利多,想想我们要做的究竟是什么。”

  他抓起手边的羊皮卷,犹如将铁证呈上法庭的傲罗。“在我们亲手打磨出这柄利刃之后,你却要向一道名为责任的枷锁缴械投降。我知道你想反驳什么。是啊,责任怎么会是束缚手脚的镣铐呢?一个不幸的、虚弱的少女又怎么会成为绑架犯?罪魁是被眼前困难迷惑了双眼的你。她的确需要保护,我不否认。可瞧瞧你是怎么做的。她被关在屋子里,每晚在固定的时间被带去花园散步,然后再被锁进房间。你告诉我,邓布利多,你告诉我这不是第二间圣芒格。你能吗?”

  “她不再需要躲藏。没人再需要躲藏。至少那件斗篷能给她短暂的自由。”格林德沃走到好友身边,手搭上他的肩膀。“我们要造访最尽头、最偏僻的地方。我们将给无数未知的魔法带去阳光。会不会有一天,当我们打开石室,阳光会照在解药的线索上?”

  “他们需要你,而你需要我。这是真相。”格林德沃单膝跪下,朝邓布利多晃了晃玻璃试管,又将另一只手心递给对方。“我也同样需要你。你说呢?”

  “我说,”指尖摸到掌心细细的凹陷,他抬眼,义无反顾地撞进深渊。“愿梅林保佑我们。”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--

  

  “有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。”就在伏地魔快要克制不住拔出魔杖的手时,他听见老人喑哑的话语。

  伏地魔握紧拳头。“希望我能为你解忧。”

  “你的那位手下,”格林德沃清清嗓子,“他的成就令我佩服。我实在好奇,我的仇敌是如何迎接死亡的?”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--

  

  “冲突是不可避免的,”格林德沃说,“它甚至会演变成一场战争。”

  “战争意味着流血和创伤。”邓布利多双眉紧蹙。

  “我想这是任何革命都无法逃避的命运。”格林德沃看见好友脸上的质疑。“阿不思,彻底的理想主义是行不通的。”他转身倒走在路上,以便对方看得到自己的坚定立场,“战争的本质是旧秩序的解构。而在这之后,一个全新的、更加完善的秩序将在埋葬旧世界的荒原上诞生。如果巴尔德尔的重生需要一些血液,那就拿去好了。这是光明重回大地的代价。”

  “你犯了一个错误,盖勒特。冲突才是革命无法逃避的命运,而战争只是一种手段。 我们的目的是打破壁垒,让巫师拥有这个世界的统治权。而统治要远比赢得一场战役难得多:它必须建立在信服的基础之上。我们绝不能让威慑和恐惧成为主宰。一旦这种情况发生,我们就是荒原的下一任住客。”

  “我明白你的意思。用什么手段达成目的,终将被这种手段反噬。但即使是你也无法相信在对抗中没有伤亡,对吗?”

  “我先前提到过镇压,如果你还记得的话。”邓布利多说,“不管怎么说,它总没有战争那样极端。

  “又或许他们的力量还不足以将反抗变得势均力敌?”

  邓布利多轻叹一口气。“如果这样能帮助你理解的话。”

  “如你所说,我们之间一定会萌生分歧,这只是开始。但我很高兴。原石需要打磨才能变成永垂不巧的雕像。 争论不可避免,但我们会伴随其成长。说到底,这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。”格林德沃说,“阿不思,你真是令人着迷。”

  “你必须承认最后这句赞扬多少有些浮夸。”

  “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自大?或许我该学着像你这样沉稳些,”格林德沃眨眨眼,“可能会更讨人喜欢。”

  “如果你不是‘自大’的格林德沃,我们就不会成为朋友。你也不会听到我告诉你,”邓布利多伸出食指,指向格林德沃鞋跟的方向。空气中传来凝结的簌簌声,“你将变成湖怪的早餐。”

  格林德沃在冰上跺跺脚。“优秀的冰冻咒。”他指向冰地边缘,一条小径在湖面蔓延。他向左顾右盼的同伴伸出手。“这位先生,愿意与我一同游湖吗?”

  “我的荣幸。”

  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--

  

  “尽管我很享受重温这伟大时刻,但故事时间结束,格林德沃先生。”伏地魔说,“我希望你解开了谜题。”

  “我发现你的脾气不是很好。”

  “敏锐的观察力。”伏地魔咬牙切齿,“所以答案是?”

  “最后一个问题,我的恩人,”格林德沃竖起食指,“最后一个问题。然后你就能得到你应得的东西。我保证。”

  伏地魔深吸一口气。“希望你遵守承诺。”

  “你打算用那根魔杖做些什么?”

  “我们的生命中都有一块绊脚石。”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--

  

  “你认为我是那个变节者?”邓布利多一挥手,藤蔓破土而出,在格林德沃的外衣上勒出盘根错节的沟壑,最后织出一张网,将战败者紧紧地抱入大地怀中。

  身后传来荒原冰冷的气息。碎石和藤蔓前后夹击他的伤口,不断加深外衣上绛红色的污渍。空气中回荡着风的哀嚎,格林德沃知道这是属于他的悼歌。认为?他抬起头,嘲讽地勾勾嘴角。“显而易见。”

  “无可救药。”

  “是啊,是啊,在你眼里我才是那个背叛之人。你将用书信与创伤做为论据,控诉我是如何把镇压变成屠杀,把革命变成清洗。你以反判罪指控我,因为我使理想蒙尘。”格林德沃嘴角的诡笑逐渐退去,“可是你不该忘记人会成长。成长伴随着改变。雏鸟的愿望是学会飞翔。可是当它终于振翅于天空,你如何责怪它追捕地上的野兔?它只是终于睁开双眼。”

  “我真希望你能卸下清高,睁眼看看这个世界。这个你自以为在拯救的世界。”格林德沃高声说,“麻瓜住在地上,巫师住在地下。地下的人小心翼翼收集从土地缝隙中漏进来的阳光,地上的人却围着炮火取暖。执权杖者用枪杆分割蛋糕,草芥听话地用镰刀收割彼此。一方贪婪,一方愚蠢。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?子弹冲不进防御咒的屏障,而服从更是草芥的本能:哪里有雨水,他们便在哪里生长。”

  “于是你就用这个理由为战争正名?”

  “正名?”格林德沃大笑,“教案和讲台让你变傻了吗?今天之后,我的行为会被冠上‘侵略’的名号。可如果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你,历史又会给出什么答案?侵略和征服是同一件事的不同结局。从来没有非黑即白,只有输赢。”

  格林德沃盯着一言不发的男人,试图从对方的脸上找到某种情绪。当邓布利多轻轻叹了口气,他终于抓到那双蔚蓝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东西。

  他只想挖出那双眼睛。

  “我同情你,格林德沃。”邓布利多说,“你是个被欲望操控的可怜人。”

  格林德沃大笑不止。“这些笑话是阶下囚的临行礼物吗?实在别具匠心。”他矫揉造作地说,“这次的指控是什么?对权杖的渴望吗?”

  “与权杖无关。”邓布利多说,“你想要的是救世主的头衔。”

  格林德沃冷静下来。“难道这是一个罪名?”

  “它当然不是。只是英雄不会标榜自己是英雄。”邓布利多说。“或许那些理念确实存在过。可后来你开始相信自己就是天选之人。你将自己摆上神的宝座,便再也离不开它。于是你找来最优秀的铁匠,将理想变成经文,钉在城堡的外墙,烙在异见者的额头,放在审判席上。你将它贴在每个角落,唯独没有留一副在自己手中。”

  “成长也伴随着失去。你知道自己失败的原因吗?”邓布利多蹲下来,看着右边眼瞳上蒙着的星尘。“因为你不爱世人,世人也不爱你。”

  

 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------

  

  “谢谢你的耐心。你会得到你应得的答案。”格林德沃说。

  “不胜感激。”

  “你要找的东西,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。或许你是对的。至少在这点上,我们的确是一路人。”

  伏地魔发出一声怒吼。“我曾以为和聪明人打交道不需要浪费时间。”他愤然起身,“这是你自找的。”话音一落,目光携带烧红的刀刃,直直冲向格林德沃的身体,似要狠狠割开一条裂口。但在刀刃触及苍老的皮肤之前,一道铁壁铜墙骤然升高,将炙热和锋利全数奉还给利器的主人。他意识到的下一件事,是跌坐在在发霉的墙角,任由锋芒占领他的大脑。


  “伤到你了吗?抱歉没有控制好力度。”格林德沃说,“毕竟我不中用了。”

  在咆哮声中,一支魔杖出现在伏地魔的手心。

  在他造访山谷的那晚,天空上燃起斑斓的烟花。甜腻的茶点与谈天将他赶去露台,却发现躲在此处的另一个逃兵。当那个男孩握住他的右手,他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见烟火。他们约定将后背与梦想交给对方,然而命运笔尖一抖,写下一道名叫分道扬镳的诅咒。

  他发觉记忆正在悄悄逃走。他们在露台说了些什么?他们为什么会去到那个湖边?是什么催促他离开山谷?如果……他能忍受甜食,是不是后来就不必饮下这杯苦酒?烛火熄灭,咆哮声淡出,似乎有白色的光从对面涌出。他想这既不是中场,也非剧终。他只是在捡拾剧情的时候,梦见了两者。





这是一个迟到六个月的生贺。

梗:就当共你有旧情没有往事

      就当共你有剧情没有故事

我CP是真的爱林夕。

祝她新年快乐。今年再一起看同一片落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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